文/朵拉(马来西亚)
他推开家门，看到太太耳朵贴着手机，正眉飞色舞地讲电话。
他换鞋、走进房间、洗澡、换衣，出来后走进厨房，自己泡了一杯茶。热水冲进杯里，茶叶慢慢舒展开，他看着那股淡淡的烟气飘散，捧着茶来到客厅。
他一边喝茶，一边看手机上的脸书和微信，浏览新闻，翻翻几则无聊的鸡汤文，又点开一篇文章，标题是《现代人的孤独：手机是我们的避难所？》太长了，他看了两行就关掉了。
太太的电话还没讲完。
这已不是新鲜事。他早就习以为常。自从两个孩子都去了国外，儿子已经出来工作，女儿还在大学读书，家里就剩他们两个人。太太偶尔约朋友喝茶、逛街，也参加一些不知名的健康讲座，更多的时候，她就是独自待在家里看电视或者讲电话。
电话，就是她的生活。
他理解她的寂寞，但也不得不承认，她打电话的功力实在太惊人了。那些电话仿佛是无穷无尽的，没有主题，也没有终点。她可以从昨天下午的雨一直讲到十年前邻居换新家具，再延伸到某个明星婚变，顺带批评一下今天的天气，最后又回到昨天下午的雨。
他甚至怀疑，如果地球上只剩她和一部电话，她仍然能活得有声有色。
图/新华社
终于，太太放下手机。
他忍不住开口：“是谁呀？有那么多好讲的吗？足足二十分钟！”
太太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：“打错电话了。”
他一愣：“打错电话也能讲二十分钟？”
“是我打错的。”太太平静地说。
他目瞪口呆，许久才憋出一句：“那昨天呢？”
“昨天是人家打错给我。”她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，得意洋洋地接下去说：“所以我足足讲了半个小时。”
他陷入沉思。
也许，电话从来都不是沟通的工具，而是一种仪式，一种存在感的证明。正如他每天机械性地滑着手机，翻看那些不会真正记住的信息，她也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填补时间的空白。
沉默片刻后，他轻轻叹了口气，走进厨房，拿起水壶，为太太添上一杯热茶。
“喏，喝点茶吧，润润喉。”
太太接过茶，笑了笑，下一秒，手机又响了。她迅速按下接听键，声音瞬间活泼起来：“哎呀，刚刚才在想你，怎么这么巧……”
他看着她的背影，默默拿起自己的手机，点开新闻，标题赫然写着：《你有多久没和身边的人好好聊天了？》
他看了看太太，又看了看屏幕，最终关掉了手机，然后抬头看了看太太，她依然耳朵贴着手机，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，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才是最懂她的知音。
原来这房子里最安静的人，竟然是他自己。
他叹了口气，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，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，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宁静。然而，电话那端的世界依旧喧嚣，太太的声音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，在客厅里缓缓流淌。
或许，电话才是她最忠实的伴侣，而他，只是个付手机费的人。
原文载于《羊城晚报》2025年4月30日A9版
